大锤八十一

围猎场上，猎物往往分为兽、尸、鬼三大类，兽并非一般的野兽，而是凶兽或妖兽，尸类和鬼类也均是凶尸恶灵。出现在此的兽类恐怕不是什么善茬，蓝曦臣心生警惕。魏无羡摆了摆手，示意他不必紧张，径自走到声音来源处。

发出哀嚎的原是一只半大的犀渠，状如牛，身覆黑毛，拖着一只断腿逃命到这里。这东西脾气极差，且好食人，魏无羡看了看它的伤口，显然不是人的兵刃符咒造成的，而像是被其他凶兽咬掉了一截，喃喃道：“这可奇怪了，什么东西能让犀渠吃这样的亏？金凌哪里搞来这么厉害的东西？”

魏无羡吹了一声哨，原本指望先前那群小麻雀回个声，不料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响动，魏无羡回头喊道：“泽芜君我走了，借你的马用一用！我去西边，你跟蓝湛到别处看看！”

魏无羡隐约记得入场之后金凌去了西边，一路快马赶去，沿路只见凶尸恶灵，一个活人也没瞧见，不仅没有活人，连凶兽和修士们骑的马都消失无踪，不禁心头一急。

魏无羡大喊：“金凌！！！”

回应他的是一声凶恶的嘶吼，吼声渐息时，他已经看到了那东西的轮廓，魏无羡及时勒马，向前定睛一看。

这东西没头没脑，整个肚子被一张血盆大嘴占据，此刻正抓着一头凶兽咀嚼，吃得咯咯作响。

一眼乍见这个肥硕的东西，魏无羡肝胆俱裂：

“我的小麻雀呢？！全都叫你吃了？！”

这东西不是别的，竟是古时鼎鼎有名的凶兽饕餮，在修真界已经销声匿迹了几百年，众人都以为它早已灭绝，不曾想还能看见活的。

魏无羡翻身下马，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拍，让它自行逃命，聂怀桑两腿瘫软坐在地上，看到魏无羡，赶忙扑过去抱住魏无羡的大腿：“魏魏魏魏魏兄！救命！！！”

魏无羡试图甩开他的手：“聂兄，我还没结丹呢，你不觉得你救我的命比较合适吗？！”

聂怀桑抱得更死：“魏兄你可以的，我相信你啊！”

话音未落，三支箭矢破空，直直射向饕餮的腹部。聂怀桑跟魏无羡都睁大眼睛转过脸去。只见金凌射出去的箭被它轻易握住掰碎，揉进嘴里吃掉了。

魏无羡遥遥对金凌喊道：“你哪搞到这么危险的东西？！”

金凌高声回道：“我怎么知道！我根本不记得有这东西，恐怕是自己混进来的！”

金凌说着，已经快步赶到魏无羡身边，拔出岁华挡在两人跟前。他原本站在远离聂怀桑的地方，是为了吸引饕餮的注意，然而魏无羡过来之后，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。

魏无羡问：“有人受伤吗？”

金凌答：“有，我让他们都御剑飞走了！只剩这个家伙……”金凌指着聂怀桑道，“他吓得动都动不了了！”

“金家的其他人呢？”

“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，我让他们去赶走围猎场里的其他人，叫舅舅和你们过来！”

魏无羡笑道：“那行了。不怕，泽芜君跟含光君都已经动起来了，他们两个用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的。”

听到魏无羡说“不怕”，金凌不知怎的，一下子定住了心神：“那现在怎么办？”

魏无羡拿出笛子：“夜猎！送上门的，不要白不要！”

金凌以为他要召唤其他凶兽，忙道：“没用的！都会被它吃……”

一阵笛声飞去，几只凶尸飞也似地窜出，随着笛声指示，分别站在几个方位，拉开嗓子咆哮起来，喊声怨气冲天，是名副其实的鬼哭狼嚎。

魏无羡问：“凶尸它吃不吃？”

金凌道：“不知道，没看见它吃，但也不一定就不吃，可能是优先挑活的——”

魏无羡“哦”了一声，又问：“吃素吗？”

金凌愣了一下：“好像不，没看见他吃树。”

其中一个凶尸大叫一声，将一棵大树连根拔断，抱着树干向饕餮袭去。只见饕餮张开大口，那棵大树被他整棵吞下，竟似毫无存在过的痕迹。

魏无羡摸摸下巴，总结道：“吃的。”

聂怀桑瑟瑟道：“看来它什么都吃，只是有点挑口。”

魏无羡问金凌：“你跟它缠斗了多久？”

金凌答：“不到半刻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它好像不会主动攻击你？”

“嗯，它每次想要靠近我，走出几步，自己就会退回去。”

金凌一拍脑门，捧起魏无羡送他的银铃：“铃铛，我的铃铛！它好像害怕这个！”

魏无羡点点头：“那就对了，不是它怕这个，而是它吞下去的东西太多，怨气堆积在身体里面化不掉，所以它不敢靠近你。我一开始吹笛的时候不是在召凶尸，是在试图控制它，然而灵气对他没用，我还以为是它太凶太厉害，我控制不了，现在想想，其实是它的成分不对。”

魏无羡把笛子重新横在嘴边，盯着饕餮的举动，小心翼翼地吹奏出一段旋律，那怪物听到他的笛音，果真暂停了动作，渐渐地安静下来。

聂怀桑还扒在魏无羡身上，见状仰起头，用唇语地对魏无羡道：“魏兄你看，我就说吧，你肯定可以……”

待聂怀桑发现饕餮是真的静止不动了，才小声问魏无羡道：“魏兄，你是怎么办到的？”

魏无羡挑眉笑道：“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，但是怀桑兄，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混进来的？”

聂怀桑诚恳地摇头：“我哪里知道，我都要被吓死了，平常参与围猎我都是走个过场的……是不是阿凌准备的猎物太多，把这怪物吸引了过来？”

“真的？”魏无羡想了想，点头赞同，“也有可能。”

魏无羡拍了拍手，对着饕餮问道：“你怎么找过来的？”

饕餮无法说话，却是猛地张大了嘴，聂怀桑一下子又躲到魏无羡背后。

魏无羡点了点头。聂怀桑问：“它说什么？”

“饿了，觅食。”魏无羡摸着下巴总结道，“还真是自己找来的。”

金凌无力地扶额：“这可真是撞大运了……”

天边一道紫色光芒划过，江澄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响：“阿凌！！！”

之后更多的剑光闪过，各家修士纷纷降落。

江澄落了地，三人才发现他的袖子上有血，金凌大喊道：“舅舅！你们怎么了？我不是让他们去驱散人群了吗，怎么这么多人都带着伤？”

蓝家小辈也纷纷喊道：“魏前辈你们呢！你们受伤没有？”

蓝忘机虽然没说话，神色里却满是担忧。魏无羡摆摆手：“没，我们没事。”

蓝曦臣道：“似乎因为受到了惊吓，不少凶兽发狂，逃命途中伤人，而且有一些逃往了观猎台的方向。我与忘机，还有姑苏蓝氏的琴修一同压制，才将兽群的躁动平息。处理完之后，我们便马上赶了过来。不过，看眼下情形，金宗主已将事情解决了。”

姚宗主皱了皱眉：“这么危险的东西，怎么会混进围猎场……你们是怎么把它制服的？”

金凌道：“是因为……”

他的话突然被聂怀桑打断，聂怀桑瑟瑟发抖，好像仍很害怕似的：“我们也不知道啊，金宗主射出去的箭全被它吃掉了，魏先生的符咒也不起作用，就好像是突然……啊，我知道了！是银铃，它好像很怕金宗主的护身银铃，它本来要抓金宗主的，结果不小心碰到了铃铛，一下子突然就安静下来了。”

魏无羡和金凌诧异地向他看过来。姚宗主冷哼一声，聂怀桑一问三不知的人设维系太久，显然是惯常被人瞧不起。

聂怀桑在魏无羡耳边悄声道：“魏兄，你能控制这个怪物的事，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啊。”

魏无羡惊讶地眨了眨眼，聂怀桑立刻摆出一副“我什么都不知道，我什么都没说过”的表情。魏无羡心道，聂怀桑这是在提醒他？怕他像上辈子那样……引火烧身？

魏无羡会了意，笑眯眯跟着胡扯道：“我也记起来了，好像的确是这样，不过我见它吃了挺多东西，兴许是吃饱了也说不定？”

金凌虽然一头雾水，但也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缄口不言。蓝氏的修士一同结了阵，将饕餮困在阵中，施下封咒，封入乾坤封恶袋中。其他各家偶有抱怨之声，似乎对这次围猎事故颇有微词，言下之意无非是讽刺金凌失责。江澄全程黑着脸看金凌道歉。蓝曦臣道：“此番事出意外，金宗主年纪尚轻，即便有思虑不周之处，亦不必全然怪罪于他。况且，事情既已解决，诸位不妨安心休养。”

聂怀桑附和道：“是啊，金宗主已经很厉害啦，要是换成是我碰上这件事，我的妈，不要说制服饕餮了，你们肯定都活着走不出这片围猎场……”

“喂，脓包废物，哪有你这样咒人死的！”

“聂怀桑你找打！！！”

“诶诶诶别打别打！我不是故意的，我再也不乱说了！”

众人忿忿不平，转而注意聂怀桑去了。魏无羡站在金凌身边多有不便，早早回到了蓝家人群里。

蓝景仪等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，在碰到蓝忘机冰冷的目光时，又纷纷缩回手。魏无羡笑道：“真的没受伤，怎么你们这会儿又不相信我了？”

蓝忘机将魏无羡拉到身后，牵着他的手不放：“稍后再说，先回金麟台处理后续事宜。”

魏无羡点头。由于各家子弟都有负伤，虽然不至伤及性命，也需要找个地方暂时安养调息，商议之后，众人便决定先随金凌回转金麟台。

魏无羡牢牢抱着蓝忘机的背，被蓝忘机带着御剑。一路上蓝忘机都抓他抓得很紧，生怕放了手他就会跟人私奔似的。魏无羡笑吟吟的，有心逗他，看了看身旁错落有致的蓝氏子弟，终于叹了口气作罢。

到了金麟台，蓝忘机便带人去净化饕餮，整整一个白天，魏无羡也没逮着机会跟他说话。蓝曦臣和江澄一直在帮金凌善后，想找他们说句话更是困难。聂怀桑倒是还有心情猫在角落吃点心，魏无羡笑眯眯地坐过去，正想说话，聂怀桑却突然跳了起来，受惊似地跑掉了。

魏无羡只好回到给蓝氏门人暂住的院子，等到天黑，终于听到有人回来。魏无羡欢欢喜喜地迎上去，看到来人不禁一愣：“泽芜君？”

蓝曦臣微笑：“魏公子很惊讶？今天我也住在此处。”

魏无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也不是，只是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早，我以为蓝湛和思追他们会先回来的。”

两人一晌没有说话，夜晚的风声在院落里徘徊，魏无羡的声音再次打破了静默：“泽芜君，今天的事，多谢你帮金凌解围。”

一瞬间的坏心思从蓝曦臣心头溜走，他轻轻问道：“哦？魏公子要如何谢我？”

魏无羡听到问话，转过头来注视他的眼睛，浅浅地勾起嘴唇，反问道：“泽芜君说吧，你要我如何谢？”

蓝曦臣避而不答，只是问：“今天在百凤山，是魏公子控制了饕餮，对吗？”

“哈哈哈……还是瞒不过泽芜君。”魏无羡挠了挠头。蓝曦臣道：“魏公子怎么办到的？”

魏无羡问：“泽芜君想知道？”

蓝曦臣点头：“听魏公子的笛音，你并不只尝试了一次。”

魏无羡也点点头：“泽芜君好敏锐。其实说来也不难。泽芜君你也知道，凶兽本质是妖兽，只有灵气沉积才能成妖，所以驭兽要依靠灵力。而那只饕餮吃了许多凶兽，进食即是在积攒灵气。于是我尝试用灵气控制它，不料却失败了。后来我发现他好像害怕金凌的铃铛，那铃铛是我做的，辟邪能力极强。所以我想，也许是它吃得太多太快，被它吃下去的东西聚在一起，怨气横生，结果反过来侵扰它本身的神识和举止……所以传说中饕餮都是疯魔无智，殊不知它一开始只是太贪吃而已。”

蓝曦臣沉思片刻，道：“然后？”

魏无羡笑眯眯道：“简单啊，三分灵气，七分怨气，灵气为表，主突破，怨气为里，主控制，一支曲子给它灌下去，管它乐不乐意，都得乖乖听我的话。”

蓝曦臣由衷称赞：“魏公子果真不世奇才，心思敏捷非常人可比。”

“泽芜君的夸赞我就收下了，”魏无羡笑起来的时候，他的眼睛总是弯成十分好看的弧度，“其实我以为蓝湛会在我搞定那东西之前过来的，没想到让我一个人唱了整场。”

蓝曦臣道：“并非忘机不想。只是我听到魏公子的笛音沉稳有力，并不急躁，因此隐隐觉得魏公子能控制事态，忘机虽然担忧，却也认同。所以，我们决定先平息兽群的骚动，否则若有人因此丧命，阿凌会更加不好交代。”

魏无羡点头同意：“你们做得挺对，还好你们那边控制了事态，否则金凌今天这关真是难过……不过我有点好奇，怎么江澄也能忍住，没有第一时间冲过来找他的亲外甥？”

蓝曦臣道：“江宗主自然是想赶去的，无奈脱不开身，毕竟围猎场上还有江家门生，都是年轻的小辈，需要人照拂，他也不能一走了之。知道魏公子你在，也只好选择相信魏公子了。”

难怪江澄今天一直黑着脸。魏无羡心道：他这是在自责呢。

魏无羡道：“这个事，你们先不要告诉金凌。”

金凌要是知道这件事情，恐怕心里的滋味不会太好受，先前江澄一直跟着他，他嫌不痛快，忽然有天不再被放在第一位，也未必能欢喜到哪里去。

总是要被迫长大的，未来的路迟早要一个人走，只是江澄他们都一厢情愿地希望，能够无限推迟这个时间罢了。